埃爾被那些光團推著靠近樹根, 在他面前忽然出現一個類似於他進入神樹時的光圈。

“你們把我帶到這裏來做什麽？”埃爾試圖重新與光團交流。

但結果依舊失敗，埃爾不明所以地看著自己被推到光圈前方。

光圈透出星芒法陣的微光，並非一片漆黑，他隨意一瞥頓時楞住, “雅法？”

埃爾面前的光圈就像是塊投影的幕布, 投射出渾身漆黑的魔王獨坐樹下的身影。

和自己夢中出現過的高度重合的的場景, 讓他因為這份意外有些微怔, 隱約知道有什麽事情要發生的不確定，刺激得他幾乎屏息凝神地註視著眼前一幕。

和之前見過的“小雅法”不同, 此時的魔王已經和埃爾現在見到的樣子，身形與面容幾乎已經差不多。

她面無表情地坐在樹下，似乎已經維持這個坐姿很久並且還會繼續維持下去，周的四季變化都無法打擾到她分毫。

魔王五官線條總是凜冽如冬日霜雪, 但此時看上去卻不知為何更顯漠然。

那是幾乎接近無知無覺的機械表情。

“雅法你在幹嘛呢？”突然之間從小山坡下傳來喊聲。

被喚到名字的雅法沒有回答問題，只微微側臉向聲音源頭望去。

只見頂著滿頭月華銀發的精靈王, 從山坡另一頭出現, 來到樹下累極般坐下大口喘氣。

他瞄了一眼靜坐不動的雅法, 道:“問你也是白問, 反正你什麽也不會做。”

雅法沒有說話, 盯著人的猩紅血瞳緩緩地眨了一下, 濃密成蔭的睫羽之下閃著無機質的微芒。

“你住的地方到底有多大啊？我走了老遠都看不見邊。”奧狄斯抱怨道。

精靈王昳麗容顏，哪怕是皺眉也顯得分外好看。

“……”坐在邊上的雅法看著不斷靠過來的人忽然開口。

“什……什麽？”奧狄斯顯然沒有反應過來，就在他話音剛落的瞬間, 參天巨木根部忽然向外延伸。

那藤蔓行動宛若游蛇, 速度極快地爬來圈在雅法身邊, 拒絕別人靠近的意味十分明顯。

“我上來陪你幾百年, 你居然還是這幅反應, ”奧狄斯被逼著退開半步，綠眸之內劃過顯而易見的惱怒，“雅法你是真的沒有心啊。”

坐在粗壯樹根之上的雅法，即使被人這麽說了，腥紅血瞳裏也是古井無波。

拒人千裏的冷漠與賞心悅目的優雅矜貴，在她背脊直挺的身上完美糅合出一抹讓人挪不開眼的氣質。

“哼，”奧狄斯盯著那藤蔓嘴角下沈，發出一聲氣音後轉身就走了。

看著銀發精靈離開，雅法才收回視線恢覆一開始的姿勢，她腳邊的藤蔓緩緩移動發出細微聲響。

過了不知道多久。

雅法的姿勢從坐著變為靠在樹上，她面前的無垠草地開始如實反應出四季變遷。

在外面看著的埃爾心裏忽然一緊，裏面的時間若是正常流逝，那麽雅法清醒著孤零零一人該多寂寞。

這麽想著埃爾微微皺起眉頭，不禁伸手撫上光圈裏雅法蒼白的面孔。

誰知就在他剛剛碰上的時候，光圈蕩出水紋漣漪，接著裏面投射的場景隨之一變。

依舊是那棵參天巨木之下，可這次坐著的不是魔王而是銀發精靈。

埃爾盯著精靈，有些危險地瞇起蔚藍眸子。

這一幕場景不知道發生在多久之後，只見奧狄斯悠閑自在地躺在草地上，擺弄著手裏花莖，百無聊賴的姿態像是在等什麽人。

半晌，就在他抱著胳膊都快等睡著時，遠處終於有動靜讓他猛地坐起身子。

“我等你好久了，你怎麽才回來，雅……”奧狄斯習慣性抱怨語氣說到一半戛然而止。

讓他變成這樣的原因，正是那緩步靠近的魔王。

雅法面無表情緩步走來，踏出的每一步都帶著濃郁血腥味。身上漆黑的老式長裙下擺滴出鮮艷奪目的血紅液體，隨著她的步伐在身後畫出一條血路。

遠遠看去就像是吸滿鮮血的狼毫筆，在大地上繪出觸目驚心的一筆。

雅法雙手的袖子都因為某種原因被扯壞，露出來的兩條蒼白削瘦的小臂與雙手上，全是大面積的不潔的暗紅色。

奧狄斯低聲喚了句:“雅法？”

他的語氣轉變成疑惑，裏面帶著一絲自己都沒註意到的驚恐。

被叫到名字的雅法，掀開鴉淡淡睫掃了一眼地上的精靈，不知為何忽然頓住停止向前。

過了許久，奧狄斯做了個極細微地吞咽動作，才起身主動靠近魔王。

“你這樣子不行啊，太臟了。”奧狄斯努力忍住不做出捏鼻子這種失禮舉動，但緊緊皺起的秀麗眉頭，卻又說明他內心的膈應。

雅法自然不會看漏對方表情，她垂眸看著自己向上攤開的手掌，不新鮮的暗紅血液已經微微凝固，襯得她膚色白的幾乎刺眼。

她臉上毫無變化，只是鮮艷欲滴的紅唇抿出一道沈默的弧度。

奧狄斯這時終於想起來幫忙施展了一個清潔魔咒，等人重新恢覆幹凈後，滿意地點點頭。

頓了頓，奧狄斯又道:“我來教你精靈族的弓箭吧。”

似乎覺得這事非常可行，奧狄斯有模有樣地分析道:“你魔力無限，再搭配弓箭這種遠程攻擊。”

“這樣你下回就不需要用手，也不至於搞成這幅倒黴模樣了。”

說完，他滿是期待地看著魔王。

雅法與那雙水洗般的碧綠眸子對視片刻，“為什麽？”

清冷如霜的嗓音透出幾分沙啞，似乎因為不習慣，所以雅法的語氣聽上去十分生硬。

奧狄斯一楞，“因為我們是朋友嘛。”

雅法沒有再說話，只垂眸抿緊薄唇，濃密纖長的睫羽掩蓋住猩紅血瞳之內的所有情緒。

埃爾一瞬不瞬地盯著這份回憶，發現精靈王說完這句話後，眸光不自然地微閃了一下。

金發青年最是擅長察言觀色，他瞇著眸子在心裏道，撒謊。

從一開始的嫌惡，到最後的不自然，都在證明精靈王並非真心對待雅法，而是另有目的。

在反應過來的瞬間，一抹混合著愉悅與覆雜惡意的艷麗笑容，爬上埃爾唇邊。

魔王不需要什麽朋友。

“哈哈，”身邊無人埃爾情不自禁地笑出聲，他的眉眼帶著真心實意的歡喜，語氣溫柔地呢喃道:“真好。”

連日來徘徊在他心中的陰霾此時驟然散去，他心情極佳地重新打量面前光圈。

埃爾知道有一種存儲記憶的古老禁術，他看著光圈心底隱隱有些猜測，於是擡手又試探地點了一下。

果不其然，又是熟悉的水紋波浪過後，他看見呈現出來的畫面又是一變。

是雅法側躺在草地上熟睡的一幕。魔王呼吸平穩，胸膛起伏輕緩且規律。

就這麽過了許久都沒事發生，就像這段只是為記錄雅法睡顏而已。

埃爾再點一下。

下一幕出現的是雅法對著葉子發呆的景象。魔王拿著樹葉在手掌打開，低頭觀察得認真，毫無防備的露出冷玉般的後頸皮膚。

埃爾心下察覺到一絲詭異，又在光圈之上點了幾下。

場景在變，但畫面之中的主角卻一直都是雅法，或坐或立，或清醒或熟睡——簡直就像是專門為記錄她而做的。

金發青年一直點到全部畫面消失不見後才停手。

是誰？埃爾皺著眉頭，毫無思緒。

他還註意到雅法有時會渾身是血地回來，但關於她去哪裏又做了些什麽，這裏卻完全看不到原因。

埃爾凝視著黑暗，目光沈沈地想到應該要快點離開這裏才行，或許見到雅法本人可以試著問問。

他又掃視過身邊的白色光團，它們寸步不離地跟著，倒是方便照亮視野之內的東西。

埃爾擺動修長四肢，向更高的位置游去。

很少有人能夠直接看見平時深埋地下的根部，它們纏繞交錯又向外延伸，形成比暴露在光下的樹枝更為覆雜的結構。

埃爾游了一圈也毫無所獲，不由將視線放在這些樹根上，並在心底衡量是否需要嘗試發動攻擊。

他看著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一截細長扭曲樹根，試探地拿手捏住。

一道熟悉的清冷女聲在腦海中響起，“埃爾。”

是魔王在喊他。金發青年雙眼一亮，立刻改為握住樹根，可那聲音斷斷續續的，十分不明顯。

埃爾嘗試著將自己的光屬性魔力對著樹根大量傳送，就在這時他忽然感到懷裏有什麽東西，正在微微發燙。

他拿出來一看，居然是阿萊克斯的龍鱗。

埃爾心中大喜，再擡頭時就看見白色光團勉強照亮的地方，被破開了一道狹長裂縫。

裂縫閃著暗紅魔紋，隱隱透出駭人的恐怖魔力。

身邊的光團害怕的遠離那道裂縫，並且試圖阻攔正要過去的金發青年。

“嘖，”埃爾發出一聲煩躁的咋舌，一邊伸手大力地揮退它們，一邊奮力向裂縫方向游去。

就在他靠近後，裂縫裏居然伸出來一只森森白骨的手掌。它向上攤開的手掌呈邀請狀，像是希望埃爾能牽上。

金發青年瞥見那骨掌是忽然一頓，身後不斷拖拽的力量讓他沒時間猶豫，他壓下心底猜測緊緊拉住對方，並借著力道進入裂縫之中。

……

埃爾只感到身體驟然變得沈重，和之前飄在黑暗裏的狀態簡直是兩個極端。

他正試圖掀開仿佛重若千鈞的眼皮，但有異常濃郁的血腥味，更先一步刺激他的大腦。

埃爾睜開眼後發現面前是精靈族的祭祀壇，而自己正靠在月桂神樹的樹幹半坐著。

他還有些神智混沌，下意識地去尋找雅法，忽然被人用單手輕輕擁住。

埃爾沒有拒絕，甚至控制不住地回應這個帶著長夜般冰冷氣息的擁抱。

“雅法。”金發青年低聲喚道。

同時他聞到對方身上的血腥味，擡手想拉開彼此距離確認對方是否受傷了，結果摸到另外一只放在身側的手。

觸感冰涼堅硬，讓埃爾不由一頓，視線下落就看見雅法不知何時變成白骨的手臂。

他想起黑暗中的那只骨掌，居然是魔王的嗎？

“別看，”雅法松開了人，露出來的臉龐上似乎連薄唇都失去往日殷紅，她抿唇淡聲道:“醜。”

埃爾一把拉過對方想要撤開的手，彎著眼笑容燦爛地抵在自己唇邊，落下輕吻，“不醜。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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